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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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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接連不斷的高溫天氣,又或許是沒有了暑假作業,中考後的暑假無比漫長。

蘇白拿了把破舊的板凳,坐在小賣部守了一天。

顧客不多,直到晚霞鋪滿天空,也沒來幾個人。

小鎮的人口不多,人兜裏也沒幾個閑錢,小賣部每天營業額撐死也就一二十塊,利潤最多也不過是一兩塊錢。

蘇白也不覺得無聊,手裏拿著一本長得不太體面雜志看的認真且專註。

雜志上面有些黴點和油漬,封面上站在T臺上神采飛揚的人物面容也早已模糊。

學校左手邊的巷子裏有家租書店,只要辦一張租書卡,每個月交一塊錢,就能挑選自己喜歡的書帶回去看,雜志就是從那裏借回來的。

那個小小的租書店裏很擠,推門進去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三面墻被書填滿,放不下的書就摞起來堆得高高的,放在角落裏。

書店的老板年歲有些大,是鎮子裏人們口中的‘怪女人’。

她沒有結婚,沒有兒子,只養了一條常常趴在書店門口吐舌頭喘氣的大黃狗,時常就坐在書店角落裏,手裏拿著書

但是‘怪女人’的眼睛裏有蘇白從未見過的世界,那裏沒有李嬸眼裏的疲倦和麻木,也沒有張姨眼裏的算計和尖酸。

蘇白在‘怪女人’身上看見女人的另一種未來和可能。

而這種可能,是那些書籍賜予的

所以蘇白選擇看書,選擇讀書,不會的數學題做十遍,不懂的課文讀到懂才去睡覺,不是因為喜歡,只因為她只能選擇看書。

她才十五歲,卻早已明白讀書才是逃離這座小鎮的唯一一條還算順暢的路,如果她不想初中畢業就嫁人或外出打工話。

為了省電,蘇白沒開風扇,拿著一把大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並不能驅走多少暑氣,但聊勝於無。

等到蘇白費力睜大眼睛卻看不清書上的字時,才把小板凳收起來,準備回家做飯。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一人推開掩著的門走進來。

來人有些高大,擋住了從門裏擠出來的光,小賣部裏一下子就暗了,蘇白不情不願把小賣部的燈打開。

他穿著雙普通黑色塑料拖鞋,走起來卻幹凈利落,進來後自顧自的就俯身去冰櫃裏拿啤酒,可又想到了什麽,手一轉,拿了旁邊的汽水。

蘇白怕他弄亂,拍開他的手,幫著挑了一瓶冰鎮橙子味汽水,又幫著拿了一瓶啤酒。

汽水冰冰涼涼的,遇到熱空氣,玻璃瓶外面凝結了些水珠,握著有些滑溜溜的,蘇白怕不小心摔了,直接用手把啤酒圈住,抱在胸前。

那個男子拿了開瓶器把兩瓶瓶蓋撬開,先是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啤酒,又拿了根吸管放進汽水瓶,遞給蘇白:“你先喝一口。

氣泡炸開翻騰出絲絲清甜的涼意。蘇白有些渴,也有些熱,就著男孩的手咬著吸管喝了幾口,打了個嗝。

“不要了?”男子問。

蘇白點點頭。

男子也不嫌棄,抽了吸管,把汽水喝完,把玻璃瓶放進冰櫃下塑料筐裏,低頭跟站在他面前女孩說:“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

蘇白點點頭,把店裏的煙酒藏好,又把零錢盒放進書包了,鎖門跟男子回家。

沒有路燈,蘇白拿著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小鎮的路並不平整,即使再小心翼翼,偶爾能踩到幾顆尖銳的小石子,蘇白的涼鞋底有些薄,咯的腳有些疼。

“陳鵬。”蘇白叫了一聲默默跟著後面的男子。

穿著碎花裙子的女孩站在光裏叫著男子的名字。

陳鵬走上前,蹲在蘇白面前。

女孩爬上男子寬闊有力的肩膀。

路程不遠,到了家門口,蘇白跳下來,頭發散落開,陳鵬聞到了洗發水的香氣。小賣部只賣兩個味道的洗發水,一個薄荷去屑,一個黑芝麻滋養,她用的是薄荷味。

陳鵬默默記在心裏,他下周要去城裏,想給他帶些禮物。

蘇白招招手:“我上去了。”

陳鵬點點頭,看著人進屋,等燈光亮起後才轉身離開。

看著樓下站著的人終於離開,蘇白長舒了一口氣。

蘇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但她必須這麽做。

蘇白生下來沒了母親,又在十一歲沒了父親,蘇白守著小賣部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

店裏的鎖被撬開,煙酒等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被拿光,會有滿身酒氣的人闖進小賣鋪拿走櫃臺上擺的東西卻不付錢,甚至還有人看著蘇白長得不錯,開著玩笑拉著蘇白的手問她願不願意當個他孩子娘。

蘇白報了警,警察來了兩次,幫著把小賣部的們換成了防盜門,又站在門口幫忙守了一下午。

但作用卻並不明顯。

在這個落後且封閉的小鎮上,警察的作用比不過地頭蛇。

蘇白翻出家裏所有的錢財,零零散散加起來不過五百多,裝滿書包後去了鎮上唯一一家網吧。

小鎮的人都知道,網吧是地頭蛇陳鵬的開的。

陳鵬在小鎮裏算是個人物,靠著拳頭和一股狠勁成了小鎮上混混們的頭,靠著收保護費賺的一些錢開了網吧和發廊,算的上小鎮裏的有錢人。

蘇大強,也就是蘇白的父親,是個重男輕女的,每天罵蘇白是個賠錢貨,叫囂著要把人趕出去。但這麽多年,蘇大強也沒想著再娶一個回來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對蘇白也算不錯,沒動過手,也沒餓著蘇白,願意花錢讓蘇白去讀書,看到蘇白拿出的優秀成績也願意摸著頭誇上一兩句。

所以相比其他小鎮上的姑娘,蘇白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苦,長得白白凈凈,乖乖巧巧的,每天學校、小賣部和家裏三點一線,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成績優秀,是個典型的好學生。

所以當趴在櫃臺上休息的陳鵬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還沒櫃臺高的小兔子一樣的人緊緊抱著一個背包鬼鬼祟祟的打聽自己的去向,還以為自己某個相好背著給自己生了個小孩,現在小孩找上門來認爹了。

但陳鵬又想自己也就二十三,這小孩看著也有十歲,自己混歸混,但是十三歲的時候也就打架鬥狠去了,根本沒談戀愛。

這樣想著,陳鵬也就放下心來,問小孩找陳鵬幹嘛。

小女孩認認真真回答看著陳鵬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想要個人保護我。”

保護人?陳鵬沒幹過。

但他看著那雙怯生生的眼睛沒把持住,做了最虧本的一場買賣,收了小女孩的保護費,答應保護她。

小賣部能夠繼續開下去,就意味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能夠繼續交學費讀書,女孩長舒了一口氣,跟陳鵬說謝謝。

陳鵬笑道:“就光嘴上說聲謝謝?”

蘇白想了想,揪住裙擺問:“我需要做些什麽嗎?”

陳鵬抽了口煙,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眼,跳笑道:“要不給我做童養媳?”

蘇白毫不猶豫點點頭:“可以。”

在她的認知裏,在她看到的世界裏,即使讀了書,女孩子總是要嫁人了,不然就會像‘怪女人’一樣被人背後嚼舌根。

既然要嫁人,嫁一個有本事的總比嫁一個沒本事的來的實在,起碼眼前這個男人,現在看來還算有本事。

這下輪到陳鵬楞住了,他無奈捂著臉笑了笑:“那我豈不是得罩你一輩子?”

“當然。”蘇白覺得理所當然。

得,還真是一筆虧本買賣。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誰都不當真。

可隨著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陳鵬卻是當了真。

即使最初只是句玩笑話,可這些年的相處和照顧卻讓陳鵬慢慢把蘇白放進了心裏。陳鵬是個孤兒,沒有家人,二十七了,身邊的女人和兄弟來來往往,終究是只剩下蘇白陪在他身邊。

整整四年,只要陳鵬去找,蘇白總是在。

孤獨感使得當年那個逞勇鬥狠的少年變成了變態和慫貨,寄生在一個小女孩身上汲取微薄安全感後妥帖收藏。

程鵬唾棄自己,卻不可自拔,他告訴自己只是想找個人陪著,顯得不那麽孤獨而已。作為交換,他會守著蘇白長大,娶了她,養著他,護著她安安穩穩的過上一輩子。

但隨著蘇白慢慢長大,知道了經營著酒吧和發廊的陳鵬算不上一個有本事的人,也明白陳鵬註視著自己越來越深沈的眼神意味著什麽。

她需要陳鵬,也願意嫁給程鵬,卻又不甘心。

不能拒絕,也不願意接受,只能這樣含含糊糊的拖著。

蘇白披散著頭發坐在地板上把放在床底的箱子拖出來。

箱子沒有落灰,蘇白每天都會打開箱子看看這些年攢下來的高中學費。

箱子裏面放著的大多是一毛兩毛最多,五毛一塊也不少,只有幾張五十和一張一百面額的,加起來也就五百五十六塊三毛,剛夠高一的學費、生活費和路費,高二的學費也夠了,但路費和生活費還差了些,

小賣部的利潤除去電費、水費和買菜錢等一些雜七雜八的生活花費,剩下一塊六毛,蘇白把錢放進箱子裏,抱著箱子盤算明天要幹的事情,要去還書借書,小賣部的貨架上還需要上點貨...

蘇白把事情一件件記在小本子上,又把明天小本子和要還的書放進書包裏,這才打了個哈欠,扯了被子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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